Surprised by what is it
對當下的狀態感到意外 二訪 魏斯 安德森 p.246-249
聽到你說「我不知道」或「我也猜不到」,感覺很有意思,因為在某個層面上,你應該是唯一知道答案的人。這部電影都在你的腦子裡,而你確實可以控制它。所以當你說你不知道,你指的是…你剛才提到了化學反應,指的是觀眾觀影的反應。不過,或許你的意思是,後製階段仍有些工作還在進行,所以你並不確定最後會是什麼樣子?
魏斯:不,甚至還不只如此。我的意思是說,沒錯!但我覺得,你可以盡可能地去計劃一切,不過電影最後的結果仍然是未知數。有太多的變數。我的意思是,我覺得在拍片圈外的人,那些不曾拍過電影的人,他們對於控制電影的看法,跟實際上拍過片的人不同。
一點都沒錯。嗯,「控制」這個字眼甚至帶有些負面意味。你不會想被人視為是個「控制狂」導演,但問題是,不然你怎麼執導?你必須要有控制權。
魏斯:我倒不覺得「控制」有負面意味——我根本不會去想這個字眼究竟是正面或負面的。我只是認為,假如你在拍片,你就知道你最主要的工作不在於控制。重點是要讓電影能夠順利拍下去,把東西拍出來,事實上就是想辦法去把一張空白的畫布填滿。並不是那部電影已經先存在,而你試著強迫它變成這樣或那樣。你得要先拍片!所以假如有人說:「哦,這個人是個控制狂!」那很可能只是代表著,那個人對於你所注意到的事物面向也非常感興趣。假如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那有點像是…我不記得我們怎麼會講到這裡來。「控制」這個話題是怎麼出現的?在這之前我們再聊什麼?
講到哪裡了…這實在很好笑,我也不記得了。哦,對了!我剛剛提到,在某種意義上,你如何知道電影拍到後來會變成什麼樣子,但你接著提到連你也不知道,看這部片的實際經驗會是什麼樣子。
魏斯:你絕對無法預料電影會讓觀眾產生何種感受。但你甚至也無法預料,就算你寫好了這一幕的情節,計劃好場景,決定了走位,你也已經——你已經把東西拍出來了。但等你把全部串在一起時,你卻常常會說:「呃,那真是哀傷得很詭異的一幕。」或著就算不是很哀傷。又或著你原本以為很單純、寫實的一幕,到後來卻變得有點超現實。
對於自己會被事物的情緒或調性所影響,你覺得意外嗎?
魏斯:你只是對當下的狀態感到意外,對它後來所呈現的樣貌感到意外,對最後出爐的東西感到意外,你明白嗎?你做了一些決定;那些決定又導致了這種結果,而那…或許跟你原本寫的食譜相符,也或許不ㄧ樣,但應該還是可以吃,只是變成了另一道菜——即使原本的計畫並沒有被大幅修改過。我敢打賭很多導演都有同樣的感想。
聽到你這麼說真讓人意外,因為根據我在片場的經驗,還有從你的各部門主管那裡聽到的第一手回答中,他們提到你參與決定各種小細節的程度——
魏斯:(笑)我什麼事都要管!
魏斯控制大魔王跑出來了(拍拍手)
我可沒有批評的意思!
魏斯:(繼續大笑)你不需要解釋!
只不過你很在乎細節——
魏斯:對,而且我知道,有一半的時候,我就像是——(交疊雙臂,皺起眉頭,皺起眉頭,嘆一口氣)「我是可以讓這個過關,但…但我就是不想這麼做。」(笑)
但聽到連「魏斯 安德森」,一位那麼在乎所有設計上的瑣碎細節和攝影機位置等問題的導演,還是沒有辦法控制拍攝工作最後的結果。我想這會讓很多人非常吃驚。
我個人是比較吃驚,魏斯是如此的…不過月亮天蠍不意外!
換我接手了(舉手),果然不管是做怎樣的創作都必須讓出一些空間被「某樣像水流」——像是很多混沌的粒子彙整出來,組成像水流一樣的道路,跟我們心智所計劃的有些落差,卻是我們在直覺上認同的路,「直覺」像是超越光速直接感受「道」那樣吧!不過事先的計畫還是得做,像魏斯(加上團隊)這樣的細節狂才有辦法把他的宇宙裝飾的更有層次,打從心裡佩服,好厲害好厲害,我超缺細節的,要加油。或是不加油,繼續大而化之。
之後訪談還有提到黑澤明曾說過:
「假如我能夠用一句話把它說清楚,我就不必拍電影了。」
感覺阿明應該超不爽才說這句話,換我(笑笑笑)。再回到訪談。
在這之前先看看 Hitchcock- Rear Window
這部片——我們已經談過片裡有一些陰暗和血腥的情節,但我覺得故事裡其實也有令人動容的溫柔片段。我並不想問你這部片關於什麼。你在接受麥特・佐勒・塞茨訪問時曾經給了很棒的答案。塞茨當時問到關於電影主題的問題,而你說:「這個問題有點太大了。」唐納德・里奇說,有一次他曾問黑澤明類似的問題,關於這部或那部電影的意義,而黑澤明的回答好像是,「假如我答得出來的話,那我就不必去拍片了。」
魏斯:Kent Jones 在拍他那部紀錄片《Hitchcock / Truffaut》的時候,也曾經訪問過我。當我看到正片的時候,我才發現我講的東西跟其他受訪導演完全不一樣。其他導演多半焦點放在《迷魂記》上,特別是希區考克對某些心理狀態很感興趣這一點。他們談的都是關於情感和心理學的部分。我的訪談內容完全不是這樣,我想我好像完全搞錯重點了。
你當時想談些什麼呢?
魏斯:《Rear Window》不過跟片裡的偷窺情節沒有多大關悉,甚至也無關乎Jimmy Stewart 和 Grace Kelly 的怪異互動(順道一提,這是我最喜歡的銀幕戀曲之一)。我似乎選擇把焦點放在片中場景的氛圍,以及住在裡面的那群人身上。那部片裡並不只是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更特別的是片裡的環境就像是個小社區。
那些公寓。
魏斯:對,那些不同建築通通集中在一小塊空間裡,而且會引出某樣東西。
那很明顯是在片場裡搭出來的。
魏斯:那是個很棒的景。給人一種彷彿像在看故事書的感覺,而且跟他把我們帶進故事裡的方式有很大的關係,故事就是從這個房間開始的。
對。故事慢慢地往外展開,你對實際上發生的事也知道得越來越多——
魏斯:很顯然地,你根本無法從其他角度去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確實如此。
魏斯:全都是透過他的觀點去看。
那其實是劇情先天設定的限制。應該算是一個挑戰,對導演來說。
魏斯:那是個挑戰——也是個值得費心的理由。
中間省略
我喜歡你剛剛提到「值得費心的理由」那句話。拍這部電影有什麼值得你費心的理由嗎?
魏斯:嗯,那可能無法這樣相提並論。在前一個例子裡,那部片事先有一篇短篇故事,接著有人著手去寫劇本,而希區考克自問:「我該拍這部片,還是讓其他人來拍?」而另一方面,我們現在拍的這部片,一開始什麼也沒有,直到我們開始討論說:「嗯,我有個主意,是關於一群狗、這座在日本的垃圾島,還有一架小飛機。」所以在某種程度上,這部片更像是,它竟然真的能夠被拍出來——這就是值得費心的理由。
看到這邊有點感動啊。起了頭,完成前的創造工作,規劃、試錯、重來、好像有點接近了、繼續再來——教授寶貝也有說過像是在海灘沙地上嘗試蓋沙堡或捏出什麼的孩子一樣,這段期間煎熬又享受。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呢!
Repeat one more time
它竟然真的能夠被拍出來——這就是值得費心的理由。
最後來看看,魏斯怎麼說阿明的:
「假如我能夠用一句話把它說清楚,我就不必拍電影了。」
魏斯:他花了這麼大的力氣藉由拍片去跟人溝通,不但大費周章、複雜又耗時,假如再把整部片簡化成一小段文字說明,確實可能會有點破壞了電影的效果。不過看電影的人會這麼做很自然,因為或許那就是身為觀眾對於電影的一部分貢獻。
謝謝大家,下台一鞠躬。